几酡红颜

行鹤记·(4)恸别离

“你一哭……我就要心碎。”

孙均乙女梦女向

*ooc预警

原创女主:行鹤 

  

  正月中旬,孙均在马市挑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牵回行家,它四足雪白,如穿了银靴一般。

  

  行鹤一见喜欢得不行,两眼放光,轻轻摸着它的鬃毛,马驹温顺地蹭蹭她的手心,惹得她发痒笑开,“它好特别!”

  

  孙均慢条斯理地擦拭银刃,看着她欢愉模样,心情正好,“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。”

  

  她抬头去看净蓝的苍穹,深深吸一口气,满腔的雪原气息,“叫盼春吧,春天要快些来,这样就能和阿爹阿娘团聚!”

  

  孙均转头去看那一间久久不开的屋子,那是她父母的屋,年前清扫时她曾大开窗牗门户,他偶然瞥见屋中灰壁挂着一幅白鹤腾云图,但那幅图纸已稍有破损,色迹暗淡,行鹤便把那图小心收了起来。


  想到此处,院中木门被连叩了三下,开门见颜恕面露难色,眼眶发红,像是刚流过泪一般。


  “昆嫂嫂,怎么了?发生何事了?”


  “袅袅……你……”颜恕看着她又落了几滴泪,嗫嚅道:“你来我们家一趟吧。”


  行鹤心头一紧,匆匆锁了门,和孙均前去昆家。


  一路上她神思惴惴,捏拽着孙均袖口上的一角,见她唇色发白,孙均不由得眉头紧锁,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。


  昆家院内来了两位兵官,把一箱黑压压的木匣放在地上,对昆格列拱了拱手,“还望节哀。”


  “这是……怎么了?”行鹤看着一院的人,生颤颤地问。


  行鹤父母在走商途中遭遇暗沙暴,当时没有垒洞躲避,又处于西川驿和冷湖驿两驿之间,连人带货活生生被卷到天上,沙尘结束后一片荒芜。

 

  商队耗了半旬去求驿站兵官帮忙找寻尸体,折腾一月下来,商队不但损失了大半茶券,愣是连她父母的毛发也没有找到,只能搜寻到零散几个物件。

 

  现下不是被沙尘湮没深埋地底,就是被荒原的孤狼野兽拆骨入腹了。

 

  行鹤一听,顿时心中如天塌,双腿发软,脚底打飘,瘫在孙均怀里,她悲恸着流下泪来,嘴里咿咿呀呀的发不出声音。

 

  商队主事肿着眼睛扯开嘴角,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书信,笔墨在正中力道不均地写着“袅袅亲启”,泛黄的信纸上黏着许多细沙,“兄嫂命苦,在他们遗物周围找到了这一封书信。瞧着上头写着姑娘你的小字,便把它捎给你。”

 

  主事一面说着一面哽咽地擦着眼睛,再也忍不住跪了下去,“姑娘节哀啊,是我们对不住兄嫂,对不住啊!”

 

  昆格列把主事扶起,看着孙均怀里失神的行鹤,可怜她前几日还是雪中说笑的女娘,“袅袅……”

 

  行鹤接过那封家书,挣脱开孙均的双臂,跪爬去打开那一箱匣子,里头有一些沾满黄土的旧衣,一把父亲的佩刀,和两枚行鹤在送行前去山庙里求的平安符。她顿时哀恸大哭,一时间喘不过气,惊厥过去。

 

  行鹤这一倒,连梦里也在流泪,颜恕和孙均轮流来照顾着她。

  

  到了夜晚,她把喂进腹中的米水悉数吐出,嘴唇失了血色,眼底发青。孙均伸手一探,她鬓发被汗水浸湿,额间生烫,起了高热。

 

  颜恕把炭火笼得近些,掖紧她身上的被褥,“好孩子,好袅袅,可不能有事。”

 

  孙均衣服顾不得多穿,深夜叩响了刘老家门,他连连赔罪,“还请老丈出手相救。”

 

  刘老想到行鹤的经遭,摸着发白的胡子欷吁不已。

 

  孙均三天三夜没有离开,始终靠在床边守着她,给她煎药擦汗,“昆嫂辛苦了,你家中还有怀言要照顾,这里交给我,只劳烦你给她更衣便好了。”

 

  颜恕发髻松散,人也有些憔悴,她塞给孙均一袋银钱,“这是商队给袅袅的恤银,过些阵子等袅袅好些了我们再帮衬着置办丧葬事宜,”她叹出一口浊气,“有什么事可别怕为难,邻里的娘子都是好心肠的,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定要找她们相助。”

 

  孙均面旁发青,细看他的唇下,已新长了短小的髭胡,“谢过昆嫂了。”

 

  行鹤发热发得厉害,细眉紧蹙,嘴唇发裂,一张苍白的小脸烧得通红,孙均心中隐隐作痛,只得无措地守着她,替她多盖几件被褥。

 

  四日之后行鹤病愈,醒来少食少话,只是躺在床上看着四周白得发灰的墙壁,或倚在凭几上看着窗牗夹缝的残雪。

 

  “袅袅,你多吃一些。”孙均劝她无果,把反复热了几次的米羹倒进泔水桶又重新煮上,去向王娘子讨了几块糖糕和琉球糖,回来却见行鹤在父母屋中翻找物什。

 

  孙均给她披上厚实的外袍,轻声问她,“在找什么?”

 

  行鹤翻出了那幅白鹤腾云图,木箱很深,同它挤在箱底的一叠叠发旧衣物和几本松了绳线的书被她拿出来,才发现箱底整整齐齐摆着几十封写着“袅袅亲启”的书信和几摞茶券银钱,还有零零碎碎几个奇珍异宝。她把书信一封封拆开,内容与主事交给她的那一封一样,唯一不同的是落款处的日期。

 

  自五年前起,行父行母便在每次出发前写一封书信作为遗书,或交代衣食住行,或叮嘱为人处世。

 

  行父没读过书,每一封信都是从县中老秀才那求的样帖来临摹的,拐笔力道不均,第一封的笔迹歪斜扭曲,但年岁渐长,最后一封已工整许多。

 

  这一些她从没听父母提起。

 

  可怜天下父母心,他们自知从罪臣府邸逃出已是不易,对行鹤如珍宝般护着,母亲为了她日后在夫家有能说话的位置,铁了心和父亲一起去走商,如此赚得多一些,想为她多攒一些嫁妆,五年来便从未亏待过她一分。

 

  主事和昆格列叹起往事,常听行父骄傲讲起自己的独女,有人笑他女儿嫁出去便成别人家的人,如此疼爱无用。

 

  行父总是笑呵呵地摆手,“你真是荒谬固执!我们家袅袅是天底下顶好的姑娘,她勇敢乖巧,邻里之间无一见她不喜。教书先生夸她是个有才气的!”

 

  行鹤看完书信已是泪流满面,她的脸颊泪浸风干,已有些皲裂,泪眼朦胧看着孙均,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哭道:“孙均,我没有爹娘了,我没有爹娘了……”

 

  孙均如鲠在喉,轻拍她的后背,如墨的长发垂于她腰间,青丝在他指缝之间缠绕,他嗓音低低的,柔声像哄着小孩一般,长睫颤颤,“袅袅不哭,你一哭……我就要心碎。”

 

  行鹤没听见他说了什么,突然想到母亲曾有一条羊脂玉佩,成人拇指与食指围圈起来大小,上面刻着行鹤的小字,如此珍贵之物没有看见,父母尸骨也未曾找到。

 

  “爹娘会不会没有死?”她有些哀求的神情看着他,眼里闪烁一丝将泯灭的希望。

 

  “商队出事的那一段官道离西川驿和冷湖驿两驿最近,若是还活着,兵官搜寻快两月,不可能没有去驿站的。袅袅……”

 

  “可是阿娘的羊脂玉还没有找到……”

 

  孙均不忍再说下去,叹了口气,“那便给自己留个念想,好好活下去吧。”

 

  行鹤请道士看风水挑吉日,在泰桥河畔的山谷里为父母立了衣冠冢。

 

  出灵的那日,青蒲巷没了年节热闹,她不忍扰了邻里,丧葬一切按父母信中叮嘱,从俭操办。

 

  她着一身缟素,短短不到十日,面颊已消瘦几圈。孙均这日换了孝服,额间白抹,跟在她一步之外,薄唇紧闭,琥珀色眼眸被他长长的睫羽遮挡,看不清眼底的情绪。

  

  袁铮听闻此事,匆匆从北门县赶来替袁家吊唁行鹤父母,“行妹妹节哀,身子要紧。”

  

  行鹤面色比他还要苍白一些,毫无生气,扯开嘴角对袁铮露出一个别扭的干笑,“多谢四郎。”

 

  昆格列和颜恕跟着出灵的队伍,不由得心恸万分,行鹤如今才十七岁,没了父母,骨殖也没有寻到,只能立个衣冠冢。

  

  她特请挽郎出了县口方才放声高歌,“蓼蓼者莪,匪莪伊蒿。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……”

 

  哀歌在山谷回荡,凄凄惨惨戚戚,泰桥河的水早已冻结成冰,河流之畔一片死寂,谷中的枯草被积雪埋没压折。

 

  今年的春天来得极慢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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